那天南京的霧霾把天空壓得有點低，洪辰打電話給我、聲音疲憊：“胖子，我回來了，你晚上還有空？”

　　“嗯，翠貝卡？”

　　“不喝酒了，最近喝的有點多，就去漫咖啡坐坐吧”。

　　八九點的時候我在漫咖啡二樓看見陷在沙發(fā)里的洪辰，頭發(fā)短的不及耳，手里的煙燃了半截。

　　我默默坐下不開口。

　　許久，“我給方圓打電話了”。

　　“嗯”。

　　又是沉默，我喝完了一壺薄荷茶。

　　洪辰把基本沒抽一口的煙狠狠摁進煙灰盒：“胖子，你是不是想問，我做什么的？”

　　“額………”。

　　“以前叫三陪，現(xiàn)在洋氣點叫公主，說到底還是陪吃陪喝陪唱歌”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…”。

　　“你別跟我說什么我不歧視這種工作之類的屁話，不然瞧不起你！”

　　“不是，我就是想問，給摸嗎？”

　　“你想摸嗎？”洪辰點燃一根煙，翹起拿煙的手，妖媚地吐了個煙圈盯著我。

　　“不想！”我在洪辰殺氣彌漫的眼神里果斷回答。

　　“算你識相”。

　　洪辰轉(zhuǎn)過頭往窗外看，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。尷尬像煙圈在空氣里飄著，一直不散去。

　　“其實給摸，這點基本職業(yè)操守姐姐還是有的，但是我不準客人摸我屁股”。

　　“我暈，這是什么吊邏輯？”

　　“你那么愛聽故事，我給你說說吧”。

　　柒

　　洪辰出生在山城重慶，高中的學(xué)校要爬一百多極臺階才能看到校門。

　　高二的時候，班里一個男生跟她表白，一米七幾的個子，白白凈凈，練田徑。

　　洪辰說：“老娘瞄上那個龜兒子很久了，逮著這種機會肯定順勢推倒啊”。

　　有一天體育課，他們操場旁的樹蔭下，男孩抱住了她，一股她未曾體驗過的氣息自上從下?lián)湎蛩羌?，她閉上了眼。

　　這時旁邊傳來幾個學(xué)生的嬉鬧聲，他們就驚慌地分開，男生的手無意間碰了下她的屁股。

　　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關(guān)于愛情的觸電。

　　后來，樹蔭下的事還是被人看到，并捅到了老師那里。晚自習(xí)的時候，那個男孩先被班主任叫出去。接著她又被叫出去。班主任居高臨下的質(zhì)問她，你們是不是在耍朋友。

　　洪辰理直氣壯地說沒有。

　　班主任氣急：“那小子都跟我講老，你們手機聊天短信都給我看老，你啷個還不認？”

　　洪辰扔下一句“龜兒子”，二話沒說走進教室抄起門口的水盆，一盆水澆到那個男生身上。

　　所以，一個女人的生猛是從小養(yǎng)成的。

　　我楞了一會：“其實你可以選擇的”。

　　“你這種過得順風順水的小娃不懂，很多東西你選了就得認”。

　　“為什么？你別跟我講什么自幼家貧、父母病重、哥哥弟弟沒錢讀書之類的故事”。

　　“呵呵，姑奶奶家庭普通但不窮，老頭子比解放碑做買賣的棒棒身體都好，是有兩個哥哥，但早就各自成家，幸福美滿”。

　　“那總得有個原因吧”。

　　洪辰深深吸了一口煙。

　　“我十九歲那年，大學(xué)沒考上，老頭子對我說，你自尋出路吧，尋個錘子！我就負氣跟一個表姐跑深圳去了，在富士康車間里做包裝，兩天下來，脖子抬不起來、指尖全是泡。”

　　“后來呢？”

　　“沒什么后來，吃不了苦，又想過的好，一個車間的小姐妹，先出去坐了臺，就把我?guī)н^來了”。

　　我在心里忖度淪落紅塵。

　　淪落紅塵，淪進去不易，落下來簡單。

　　洪辰：“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，老娘是賣笑，但沒賣過身。我第一次給了方圓”。

　　“話都說到這了，你跟方圓怎么回事，也說說吧”。

　　捌

　　在我把洪辰帶進KTV的那天，包間里就兩個人最后沒有喝醉。

　　一個是洪辰，因為酒量大；另一個是方圓，因為他喝酒只喝一半。

　　我記憶里沒有給過方圓，洪辰的微信，是方圓那天翻了我喝多后放在沙發(fā)上的手機。

　　方圓那天晚上加了幾次洪辰的微信，拒絕，再加，拒絕，再加。后來他說是我朋友，洪辰通過了。

　　那以后，方圓找茬跟洪辰聊天，洪辰出于禮貌敷衍的回復(fù)。

　　最懂男人心思的永遠是女人，而洪辰更是個不會拐彎的女人。

　　她直接給方圓發(fā)微信，我是在會所里面賣笑的女人，你玩不起。

　　她說，方圓過了好久給她回復(fù)：我不在乎，我愛上你了。

　　洪辰說，她把這個當段子講給身邊的小姐妹聽。

　　她見了太多的男人。

　　有的男人嘴里說著，你跟我的女兒一般大，然后爪子在她腰上亂摸。有的男人一邊搖頭“不要做這個了，可惜了”，一邊手往她大腿里伸。

　　所以，洪辰?jīng)]當真，可方圓也沒放棄，一如既往的關(guān)心他。

　　方圓約了洪辰幾次，洪辰終于去了一次，方圓選在了寬窄巷子。吃完以后，直接送洪辰回了家，臨走的時候遞給洪辰一包東西：“特地托朋友從國外帶的，你常喝酒，注意身體”。

　　洪辰回家打開，是兩瓶護肝片和兩盒醒酒片。

　　洪辰說，那是第一次有男人遞給她除了酒和錢以外的東西。

　　大約那時候，洪辰的心可能裂開了小小的一絲縫。

　　洪辰生日的時候，方圓給她發(fā)微信說要給她過生日，洪辰說上班沒空。

　　洪辰凌晨兩點回家的時候，方圓的車還停在她家樓下，方圓遞給她一盒手工生日蛋糕和一瓶AnnickGoutal的香水。

　　那是她十九歲以來第一次有人送給她過生日，而AnnickGoutal是她一直的用著的小眾香水牌子。方圓對她說，他從第一次就記住了這個味道。

　　洪辰那一刻沉淪了。

　　她抬頭問方圓：“你真不在乎我是做什么的？”

　　“不在乎！”

　　“你確定不在乎？”

　　“確定！”

　　“好！”

　　玖

　　再后來，洪辰跟方圓住在了一起，沒有在方圓南京的家里，在洪辰租的公寓里。

　　方圓第一次壓在洪辰身上的時候，洪辰說痛。方圓打開燈，床單上紅的耀眼。洪辰說，那時候她沒讀懂那一刻方圓的表情，后來回憶，有吃驚、懷疑，沒有憐惜。

　　方圓對洪辰說，我一定好好待你。然后又主動做了兩次，洪辰疼得第二天下不了床。

　　后來一段時間內(nèi)，兩個人過著似情侶又不似情侶的生活。

　　方圓白天上班，晚上回來。洪辰白天睡覺，晚上上班，凌晨回來。有時候方圓會迷迷糊糊醒來，然后叫洪辰先去洗澡，打過一炮后翻身就睡。

　　洪辰有時候問他，要不，我辭職吧？

　　方圓冷冷地回她，那你能做什么？

　　2015年初，方圓回家連著好幾天說最近股市很好。

　　那天他異常溫柔：“小辰，我今天去開戶了，你那邊還有多少積蓄，我們一起放里面”。

　　洪辰也聽客人最近經(jīng)常說股市漲瘋了，沒多想，拿了全部的積蓄，三十萬給了方圓。

　　之后就總聽方圓說，今天漲停了，今天賺了多少，高興地時候方圓說，等賺到了一百萬，我們就結(jié)婚。

　　洪辰信了。

　　到了四五月的時候，洪辰聽客人們最近唉聲嘆氣，說什么千股跌停，損失慘重。

　　洪辰回家問方圓，是不是虧錢了。

　　方圓紅著眼睛說：“會漲回來的，一定會漲回來的，你手頭還有多少錢？”

　　洪辰說，都給你了。方圓喝了酒，喘著粗氣，把她按倒在沙發(fā)上。

　　后來方圓的朋友告訴洪辰，方圓第一次炒股，二三月份投進去的錢翻了一番，紅了眼，朋友推薦了股票配資。他玩了，五倍杠桿，在連著兩個星期的股市大跌后，強制平倉，血本無歸，這里面有洪辰的三十萬，他自己的四十萬，包括十幾萬的信用卡套現(xiàn)。

　　洪辰發(fā)微信給方圓，沒事，錢沒了可以再賺。

　　方圓沒回，幾天也未歸。洪辰跟瘋子一樣到處找。

　　過了幾天，洪辰下班回家，家里被翻得亂七八糟。

　　方圓一嘴酒氣：“錢呢，你的錢呢？”

　　洪辰哭著說，真的沒有了，都在那三十萬里了。

　　“怎么可能呢，你這個婊子，你不是賣的嗎？你怎么可能沒有錢！”

　　“方圓，你個龜兒子在說撒子，你知道你在說撒子？”

　　“婊子，你以為我真愛上你了嗎，我是愛上你，上你，懂嗎？”

　　洪辰甩手給了方圓一巴掌。

　　方圓想回扇回去，洪辰抓住他的手，又給了他一巴掌。

　　她說，我從來沒戴過表，也沒給哪個龜兒子生過孩子，怎么能叫我婊子。

　　手疼到心里的時候，她就醒了。

　　拾

　　我們結(jié)束那場聊天后，洪辰好像又回到了我初識她時候的狀態(tài)，依舊在我的朋友圈狀態(tài)下吐槽我，很長時間我們沒有再見。

　　那時候，我覺得她可能需要時間來忘懷。

　　有一天，她突然跟我說，姐姐今天請你龜兒子吃飯。

　　我問她，發(fā)財啦。

　　她說，沒有，我上個月辭職了，現(xiàn)在在一家小公司做前臺，今天發(fā)了第一次工資。

　　我在新街口大洋下再一次見到洪辰，還是一頭短發(fā)，一身不算緊身的工裝，手里拎了四五個購物袋。

　　她看到我轉(zhuǎn)了個身說：“新人生，不錯吧！”

　　“人模狗樣，但還是那么勾人！”

　　她提了提手上的袋子：“龜兒子滾一邊去，哈哈，沒忍住，工資花完了，還剩一百塊不到，你看著辦”。

　　后來我?guī)コ粤嗣魍呃壤锷畈氐囊粋€小飯店，那里的鯰魚粉條很好吃，花了78塊錢。

　　我說：“姐姐，你真傻”。

　　洪辰：“愛情里沒幾個傻女人，你拿什么寫故事”。

　　“那你還相信愛情嗎？”

　　她很夸張地笑，假裝笑出了眼淚。

　　“小胖子，我要回重慶了，以后可能就見不到了！”

　　我晃了一會神：“你屁股還沒給我摸呢，怎么能就這么跑了？”

　　“滾你個龜兒子，男人啷個就不能有個好東西噻”。

　　“那你回去干嗎呢，你還有錢嗎？”

　　“我啷個有那么蠢，我還有十幾萬的私房錢，家里房子也有，餓不死”。

　　“那什么時候走，我去送你”。

　　“莫送，看見你個龜兒子就來氣，要不是你，姐姐啷個會花幾十萬看清一個男人”。

　　我沉默。

　　“走啦，常聯(lián)系，有機會來重慶，我?guī)闳コ孕∶?，介紹我們重慶幺妹給你認識”。

　　我還是輾轉(zhuǎn)問到她第二天的動車，D2212，早上九點五十七開，晚上八點到重慶。

　　在南站看到我，她說，你個龜兒子。

　　然后狠狠地抱了我一下。我說，姐姐，真大。

　　“龜兒子”，她狠狠地錘了我一下，抱得更緊了：“婊子無情，以后要找個好姑娘”。

　　洪辰走了，就像第一次問我要微信時，那么灑然地轉(zhuǎn)身。

　　洪辰，搖曳在紅塵中，愿你一世不沸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