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閨蜜被她媽逼生了。從年頭起，老太太就開始每天煲湯，給我閨蜜補營養(yǎng)。我閨蜜上班，老太太發(fā)來圖片，都是網(wǎng)上找來的一家四口的照片。晚上天一黑，老太太就拉著外孫回房，門反鎖上，電視聲音開到最響。最讓我閨蜜無法接受的是，不知什么時候，她床頭柜里藏的計生用品也被老太太收繳了。

　　“我看網(wǎng)上說了，38歲以前都不算晚，你們再努努力！”

　　“什么晚不晚，我不要再生了！”

　　我閨蜜今年37歲，兒子5歲。一年前，她老媽看她剖腹產(chǎn)大限已過，便開始催促她生二胎。無論她怎么拒絕，她老媽都是一副苦口“娘”心的樣子，痛陳獨子的利害。

　　“你看，要是你哥還在，他也能照顧我，你老了以后也有個照應。”

　　“你總說我哥、我哥，我根本沒有哥！”

　　在我閨蜜出生以前，她母親“有”過一個孩子，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成了死胎。按照老家的規(guī)矩，沒活成的孩子不能辦葬禮，不能和家族合葬。夫妻兩人就到河灘上挖了個坑，把“兒子”裝在首飾盒里埋了。一年后，她來給“兒子”掃墓。河灘上長滿了草，她數(shù)著步子找到那個地方。誰知道那里竟然長出一株玉米。她把玉米掰下來，當成是兒子的化身，捧著玉米說話。她丈夫以為她著了魔障，讓她把玉米丟掉。她哪里舍得？她把玉米藏在柜子里，可是不久玉米棒子干了，她就把玉米棒子扔了，把一粒粒玉米包起來。后來他丈夫偶然發(fā)現(xiàn)那包玉米粒，以為是家中過期的存糧，順手一撒喂了雞。

　　“所以我媽從來不吃玉米，吃肉最喜歡吃雞。這個雞，她看起來就恨啊！”閨蜜說。

　　我閨蜜比她“哥”小七歲。因為出了這檔子事，她母親被說成是“不吉之身”，三年內(nèi)不讓懷孕。好不容易熬過三年，她卻怎么也懷不上了。夫妻兩人跑遍了周邊的醫(yī)院都沒有查出原因——那時候條件太差了，真有問題也查不出來。為了生孩子，也為了擺脫家人對她那種嫌棄的眼神，她四處拜佛，找尼姑找道士，鬼畫符燒了泡水不知道喝了多少碗。說來也怪，到了第七年頭上，她懷上了！

　　我閨蜜出生以后，婆家一看是個女孩，又不高興了。他們說，男孩有喜氣，能把不吉利趕走，女孩有陰氣，這不吉利還在她身上。她父親大概是有了別的想法，也跟家人一唱一和。她母親不堪忍受，帶著還沒百天的孩子離了家，到城里找了工作，從此和婆家一刀兩斷。直到我閨蜜成年，她才回去過一趟。她見到了和她同父異母的弟弟。那個弟弟只比她小11個月。

　　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立足，還要帶孩子，淚水只能往肚里咽。娘家還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，不光指望不上，有時還需要她來接濟。好在她算是走了點運，做臨時工的地方突然有個正式工的名額，她是臨時工里表現(xiàn)最突出的那個，單位給了她一個編制。有了正式身份，她可以把孩子放在單位的托兒所里，算是減輕了一點負擔。

　　我閨蜜小的時候，她母親總跟她說她有一個哥哥。直到她上了中學，她終于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。那時她嫌棄母親思想老土，專門買了玉米在母親面前吃，被她母親抽了一耳光。這是她從小到大，母親唯一一次動手打她。

　　她母親沒有離婚，因為她不愿回去見那個男人。她們母女倆一直相依為命。她母親總說，結(jié)婚一定要找個好人家。

　　閨蜜二十三的時候，意外懷了孕。她的男朋友得知了這個消息，發(fā)了一個三個字的短信，就再也沒有出現(xiàn)。那時他們都在讀研，男生是在另一所學校讀書，按說我閨蜜可以去找他?？伤吹侥蔷?ldquo;對不起”，徹底死了心。她沒有多少生活費，只能跟母親要。母親知道后，出奇地平靜，只是跟她說，你要是想留，可以留下來。

　　閨蜜三十歲的時候，身邊人都結(jié)了婚，有些人孩子都上了小學。有時她會想起那個孩子。如果把她生下來，現(xiàn)在的生活又是一番什么樣子？她沒有母親那樣的喪子之痛，但她卻有了失去一個女兒的隱隱作痛。她終于明白母親為什么為一根玉米打了她一嘴巴。那個曾經(jīng)在自己身體里的生命，從它跳動的一刻起，就永遠存在于母親的心中，和母親融為一體。

　　終于她結(jié)了婚，嫁給了在相親網(wǎng)站上結(jié)識的男人。她們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，母親拉住她，吞吞吐吐，欲言又止，磨蹭了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：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，不要和這個人提。閨蜜點點頭，嗯，不和人提。

　　當閨蜜生了老大，她母親又催著她生老二。如果不是因為剖腹產(chǎn)，她母親不會再等上四年。她母親有她無法言說的擔心，如果女婿背叛了她女兒，如果外孫出了意外，如果她自己撒手人寰，這個世界上，她女兒還能靠誰？

　　她的母親，就像一個串燒災難驚悚橋段的三流導演，構(gòu)思出無數(shù)驚恐的場面，卻只上演一秒就趕快收場，好像再想下去就真會發(fā)生一樣。

　　其實，每個母親都一樣。

　　我本來以為我寫不完這個故事。現(xiàn)在看果然寫不完了。算了算了，我承認吧，那個閨蜜就是我。到母親節(jié)了，祝各位母親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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