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統(tǒng)中醫(yī)，沒有醫(yī)院，沒有讓病人住院的習俗。古代人在外面生了病，不是要去住院，也沒有醫(yī)院可住，而是要急著回家。況且，生病后，無論到了哪里，都比不了家人伺候得好，所以生了病就要回家。

　　中醫(yī)雖然沒有醫(yī)院，卻有“藥鋪”。在藥鋪里行醫(yī)的中醫(yī)醫(yī)生叫做“坐堂先生”。坐堂先生應對前來看病的病人，叫“應診”、“接診”，給人切脈的地方叫“門診”。

　　有的中醫(yī)不坐堂，而是坐在自己家里“坐門等醫(yī)”，若有病人來就應診。若有人來請先生了，就跟著來者外出看病，叫做“出診”。

　　中國是個農(nóng)業(yè)國，中醫(yī)大都不是專職的，兼職的居多。有求便應，無求則種田勞動或是讀醫(yī)書。當然，也有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。走在街上，招徠生意，病家聽了，可以請其到家中看病人。

　　所以，傳統(tǒng)中醫(yī)的接診方式有四種。即：

　　坐堂應診

　　在家等診

　　應邀出診

　　串鄉(xiāng)

　　這些接診方式，是散漫的，自由的，同時也是很不規(guī)范的。中醫(yī)學是古代科學，但這不等于說，每一個中醫(yī)醫(yī)生都是尊重科學的醫(yī)生。良莠不齊是一般規(guī)律。中醫(yī)隊伍中，不可避免地摻雜著虛妄的成分，閃動著庸醫(yī)的身影。

　　中醫(yī)行醫(yī)，很不容易，居于一方之水土，要是沒有兩下子，很難立住腳。這“兩下子”，不光是指熟讀醫(yī)書、醫(yī)道高明，還要學會臨床“切脈習俗”，并熟練掌握，靈活應對。

　　若是僅僅憑著自己的醫(yī)道，不理會“切脈習俗”，患者和病家就可能不買你的帳、疏遠著你，你的醫(yī)道就變得無用，不會“興時”。

　　過去有的“先生”，就連《內(nèi)經(jīng)》、《難經(jīng)》都沒讀過，只是憑著《湯頭歌訣》中幾個處方，熟練的掌握了一套切脈習俗，居然也可以興騰一時，名揚一方，被人稱為“一方名醫(yī)”。

　　有俗話說：“心肝脾肺腎，跑一天沒人問。心肝脾肺賢，一天兩吊錢”。就是說，對于“腎”字和“賢”字都分辨不清的庸醫(yī)“先生”，有時倒比熟讀經(jīng)書的先生掙錢多。

　　這是為什么？就因為他把病人“粘”住了！

　　只要“先生”把病人‘粘住”，取得了病家信賴，即使把人治死，那也是“治好了病，救不了命”，所以許多人也不喊冤，另外的一家，你無論多么高明，都會干瞪眼。如今看來，這種把病人“粘住”的“法術”，首推華而不實的“切脈習俗”。

　　切脈，像是一道關卡。這一關，連接著醫(yī)患雙方，暗藏著不少玄機。弄好了，你有可能征服病人，說你的“脈訣”好，取得信任，任你擺布，然后把你的大名傳揚出去。弄不好，就會失去信任，遭到揶揄，獲得一個壞名聲。

　　過去，患者找“中醫(yī)先生”看病的習慣，好像是專門來找別扭，或者是來“考先生”的。患者把一只手伸過來，表示出讓先生試脈的樣子，閉口不語，拒絕說出一切癥狀。如果先生問：“你哪里不好？”病人會很反感地反問：“還用問我？你試試脈不就知道了？”這么一問答，醫(yī)者的“醫(yī)道”，在患者的心目中，就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，“他，會看病么？”

　　道理本來很清楚，病，生在病人身上，到底“哪里不舒服？”只要病人的頭腦還清醒，自己最明白，包括脈訣好的中醫(yī)先生在內(nèi)，誰都比不了自己，只可惜他自己不愿說出來。

　　病人找先生，本來為看病，不為“考先生”。那，他為什么不說出癥狀，而要考考先生的脈訣？如果說他不信任先生，可以不來此處，另求高門?。?/p>

　　不！病人往往把看病的先生，與算卦的先生聯(lián)系起來看。因為算卦先生可以憑著數(shù)幾根草棒或者搖幾個錢兒，來占卜吉兇禍福，看病先生當然也應該憑著試脈知道癥狀。

　　情理尚存，所以我們似乎不應當責怪“考先生”的病人，誰不知中國的占卜術和醫(yī)術，同是源自“陰陽五行”的基本理論？它們本來就是互相通融、不能分家的，這就是中醫(yī)切脈習俗中，“切脈關”存在的一個重要特征和緣由。

　　面對“考先生”的病人，先生就像“猜謎語”。“會打拳的不發(fā)毛”，聰明的先生是不會問其癥狀，也不會立刻說出謎底的，需要的是和他“靠上”。你不愿說啊，我還不愿問呢！咱們就靠下去，看誰靠過誰？

　　于是，那先生，一言不發(fā)、正襟危坐，手按寸關尺，心想應對詞，瞇縫起眼睛，表現(xiàn)出“開動腦筋”的樣子來。病人一看，先生那幅認真、仔細勁兒，真夠先生材料。

　　于是，病人在心理上，首先退卻一步。先生繼續(xù)堅持，再過一會兒，病人還會再退一步。于是，先生占據(jù)了主動。眼見得病人已經(jīng)耐不住性子，看看到了火候，先生忽然把切脈的手收回來，十分肯定地說：“中焦阻塞了，脈上帶著呢！。”

　　僅此一句，已經(jīng)憋不住了的病人，被十分陌生的“中焦”、“阻塞”等詞語一下子提醒了，知道“脈上帶著”，瞞不過先生，于是，那些自覺癥狀，順著這陌生的詞藻，滔滔不絕地脫口而出......

　　當然，也有的先生，通過一面試脈、一面拉家常，進行“癥狀刺探”。所聊內(nèi)容，看似與疾病無關，實際上是為了“誘導出癥狀來”。聊夠多時，脈試多遍，“刺探”的差不多了，把“刺探”出的一個癥狀猛地說出來，病人居然會很吃驚，贊嘆先生的“脈訣好”，而且會隨著先生的口，繼續(xù)往下說，直到說出各種癥狀來。

　　于是，先生一面說“該當如此的，脈上帶著呢”，一面進一步順藤摸瓜，盤問再三，終于掌握了全部癥狀。然后，開方下藥。

　　如此“切脈”施行起來，醫(yī)者居高臨下，患者俯首帖耳，一方愿“打”，一方愿“挨”，顯得和諧而自然，表現(xiàn)著某種“緣法”。至于開方取藥，回去吃了是否管用，那是另一回事。在這個當口上，醫(yī)者只要過了“切脈關”，業(yè)已先取得了半成勝利，常年如此，焉非“名醫(yī)”乎？

　　以上切脈舉例，是醫(yī)者針對“閉口”病人癥狀，進行激發(fā)、誘導，“憋”其自述，“誆”起癥候的一種“法術”。直到病人自述出全部癥狀后，病人竟然不知道那只是“自述””的結果，仍然覺得是“脈上帶著”的，是先生試出來的，并沒有任何被誘導、被激發(fā)的感覺，反倒稱贊先生的脈訣好?？此破婀郑瑢嵤前傩彰孕琶}訣的千年習俗。

　　那么，是不是有脈訣特別好的先生，可以僅僅憑著切脈來斷定病情，開方治病呢？可以肯定地回答，基本沒有！

　　（電視劇《西游記》劇照）

　　如果一定要說有，那就只好舉出小說里的例子了。小說里不僅有“憑脈斷癥”的大量例子，還有“懸絲切脈”的不少玄說。舊時，先生，特別是年輕的先生，給某些大家閨秀看病，因為“男女授受不親”，是不能直接接觸人家大小姐手腕子的，甚至不能靠近人家的閨房，怎么辦？那就在大小姐的手腕上拴一條絲線，牽引到外面，讓先生在外面“試”那絲線傳導過來的“脈”。

　　小說里的先生，居然可以在絲線上“試”得準確無誤。這，可信么？當然不能。

　　除了小說，據(jù)說也真的有先生僅憑試脈，就能斷出疾病來的。如果這是事實，那就需要分析，分析出里面暗藏的玄機來。

　　這玄機就是先生在試脈的同時，或者聽到了病人的咳嗽聲，或者聞到了病人的某種氣味，或者看到了病人的排泄物，分析出了存在的某一種癥狀，然后，歸咎于脈象，就說“試脈試出來的”云云。

　　另外，有的中醫(yī)先生，為了證明自己的“脈訣好”，不惜安插親信、收買“耳目”，在切脈之前，已經(jīng)對病人癥狀了如指掌。所以，在中醫(yī)的脈訣上，存在不少機關和騙術。騙術，給中醫(yī)學這門古老科學，抹了不少黑。

　　中醫(yī)學在“四診”中，明確規(guī)定了“望聞問切”的診斷程序，除非神志昏迷或不能表達癥狀的患者，都不能僅僅憑著脈象來確定疾病。

　　“切脈”只是對“望、聞、問”這“三診”的補充、參考和驗證，屬于最后一關。切脈的目的，并不是為了知道癥狀，而是為了確定罹病的臟腑、經(jīng)絡、性質(zhì)和程度。

　　至于癥狀，哪兒痛、哪兒不好受，屬于“問診”的范圍，比如“一問寒熱二問汗，三問飲食四問便......”都是有“明文規(guī)定”的，豈可用切脈來“猜出”癥狀？況且，臨床上常常出現(xiàn)“癥脈不符”、互相脫離的情況，有時需要“棄脈從癥”，有時則需要‘棄癥從脈”。

　　更有極個別患者，屬于天生的“反關脈”，撓動脈不生在內(nèi)側，而生在外側，就連試脈的位置都難以尋找，那“癥脈不符”就會更加明顯，甚至完全沒有脈象的參考。

　　所以，是不能“憑脈斷癥’的。一個優(yōu)秀的中醫(yī)，是要遵守“四診”口訣的：“望聞問切，治病要訣，憑脈斷癥，任嘴胡說！”

　　可是，到了臨床上，許多中醫(yī)做不到，常常為取信于患者，把這些口訣丟在一邊，去遵循切脈習俗。理論與實踐的分離，使切脈習俗甚囂塵上，助長著患者“考先生”的毛病，削弱著中醫(yī)學的科學成分，常常使一些中醫(yī)先生感到困惑。

　　其實，習俗屬于一種文化。特別是切脈文化，是扎根在廣大百姓之中的千年習俗，至今還有許多殘存，還有大批的人相信可以“憑脈斷癥”。盡管它在整個醫(yī)療衛(wèi)生工作中，只是一種殘存的、沒有實際意義的文化假象，但因為它折射了廣義“文化”的某一隅角，要真正取消它，在許多人的感情上，還是接受不了的。

　　這些“試脈習俗”，給社會上一些否定中醫(yī)的人們增加了口實，抓住了中醫(yī)的小辮子，甚至有人說，“中醫(yī)是偽科學”。魯迅所說，中醫(yī)十有八九是騙子，大概就是指的這種切脈習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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